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
”年2月16日,大年初一。一大早,放完开门炮,父亲就醒了。于是帮他穿衣洗漱。突然想到,蹦出一句:爸,今天,你八十岁了!
父亲怔了一下,笑了,难得,笑得像孩子。老家论虚岁。记得5年前的今天,他说,希望可以活到80岁。15年前,目标是70岁。这一次,他没有表达自己的新年愿望……
年夏,我拄着拐杖参加了人大新闻学院毕业典礼。之前不久,一场篮球赛伤致左脚跖骨骨折。离开校园之后,借住了亲戚房子。父亲从老家温州乐清赶到北京,照顾我的生活。那年,父亲64岁。
当时偶然发现,父亲端着碗碟时,右手会微微地抖。问过他两次,他说没事,可能休息不好。等到我可以双脚直立行走时,父亲便回了老家。
几天之后,姐来父亲病危。中风。正在抢救。
所幸的是,父亲倒地昏迷时被发现及时,哥火速赶到,医院抢救。之后迅疾转到温州附一医:医院;嫂子便是该院神经内科的骨干医生。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一番惊心动魄抢救,终于将父亲从死神那里拖了回来。
中风导致父亲右侧偏瘫。说话含混不清,音量渐弱。一开始叫不出家人亲友的名字,但可以听懂亲友的话。见到熟悉的人,会有兴奋的反应,表示自己认识,而且知道是什么关系。后来慢慢地发明出一些称谓表述。比如,管我母亲叫“老老娘”。温州话“老老娘”是老婆的意思。管我叫“小的”。我是他的小儿子,算被对上号了。半年之后还被叫出名字,待遇不一般,荣幸。可能因为无聊,脱离病危之后,父亲也爱翻翻报纸。问他这是什么字,摇摇头,表示自己原来是知道的。
自此,父亲开始了漫长的中风病人生涯。今年,是第16年。
出院之后,在医生和家人的鼓励下,一度悲观的父亲鼓起勇气,开始艰难的康复训练。每天苦练伸臂屈腿、蹒跚走路等等。在母亲、姐与哥嫂的悉心指导监督下,进步明显。一年之后的夏天,可以自己拄着拐杖,在小区里慢悠悠地独立行走了。
其间,得益于亲戚介绍的一款藏药,服用几个月后,父亲语言功能显著改善,可以叫出越来越多人的“代号”。而且,声音日渐清晰洪亮,不再渐弱。
还有一点惊喜:原来父亲有点耳背,病后居然好了许多。不知该归功于药、康复训练,还是病本身。说他坏话时,通常是听不见的。远远地夸他两句,他却都能听得见。比如客人夸他帅,他会叫家人把相册拿过来,咿咿呀呀指指点点。还一如既往地喜欢别人夸他聪明。以前提到他的同学路甬祥,他的评语总会归结一句:学习不如他。两年前外甥考上剑桥博士,亲友来祝贺,他开心得像小朋友,并猛夸宝贝外孙,说比他还聪明,开心。
更加神奇的是,康复训练这一年,父亲还会下象棋。而且功力不减当年,一般人还是下不过他。尽管,他叫不出任何一个棋子的名字。父亲智商可以,青年时曾是家乡小镇上罕见的大学生。喜欢棋牌,象棋水平最高,在县城很有名气。
病后一年间,如浴火重生,充满希望。
年秋某日。接母亲父亲重伤。
父亲前一天夜里上卫生间,未开灯,未叫醒母亲,自己独立摸索。结果衣服绊到门把手,身体失衡摔倒。母亲说,当时摔倒时先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听到父亲一声惨叫。医院诊断:右侧肩关节、大腿股骨骨折。植入钢板,现在还未取出。想必,这块钢板会一直陪伴着他,直至终老。
年,我经历过下肢骨折,深知寸步难移的艰辛。去年夏天,又经历过右肩锁骨骨折,深知无力抬手的痛楚。现在仍在康复中,右臂无法高举。父亲上下肢同时骨折,而且,摔伤的,正是偏瘫的一侧。可以想象当时的痛苦程度。一年的康复成果,瞬间归于零点。事实上,已坠至零下。这次受伤,将他努力积累一年的信心彻底击垮。
骨折后的一年时间内,家人与父亲就康复训练进行了拉锯战。最终父亲完胜:放弃。尤其是右臂,中风后遗症加之肩部关节粘连,令他再也没有勇气去尝试伸展,宁愿始终保持九十度的蜷缩。右手手掌也再没有摊平过,哪怕是借助外力。只有小指保持着伸直,其他四指紧缩握拳,整体类似一个Rock的手势。
每日唯一可称得上的运动,就是由人搀扶,拄着拐杖在房间里走两圈。这几年,走两圈的兴趣也渐渐没有了。唯一的剧烈运动,是从卧室挪步到洗手间,全程约十米。前些年,白天时间基本可以坐在藤椅上,看看电视,也会聊聊天。这两年,卧床时间越来越长。今年春节,基本上每天要躺16个小时。
他说,坐不住。
父亲年轻时看重守时。宁可等别人一小时,也不愿别人等他一分钟。
我们姐弟三人以此为美德家风,并承袭之。中风后,尽管已经极少有他需要等的人,也应该没有了等他的人,但守时却渐成极致。等或被等的对象,聚焦成一点,就是他自己。时间,成为父亲难以名状的执念。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每天最为牵挂的就是家里的一口时钟。每天有关吃喝拉撒睡的作息时间表,都通过时刻观察时钟来严苛执行。如,上午七点,起床穿衣洗漱;中午十一点,中饭;十二点,午睡;下午三点,晚饭;晚上七点,上床睡觉。以上规则,不算夸张。再如,上午八点,上洗手间;上午十点,上洗手间;下午三点,上洗手间……
上洗手间的一半次数,是没有任何成果的。此时,他会说,那就算了,一会儿再看看。脸上写满了失望,却对下一次可能的成功充满了急切期待。
无数次跟父亲说,上洗手间不用定点,有就上,没有就不用惦记。每每讨论这个话题,他经常会变得激动,说自己明明感觉可能会有的,时间差不多的。并对我们不理解表示无奈。
为此,我们问过医生,解答是:父亲中风后,便秘和前列腺炎的老毛病会给大小便带来一点困难,但不会严重。盯着时钟安排自己大小便时间,如此严谨,一丝不苟,更多地基于精神偏执,归于强迫症。这种执念的习成,除了基于病理与精神因素,还与母亲的一再妥协退让有关。
执念的经典表现,是一度执意要起夜两三次,而且认定自己无法独立完成,必须叫醒身边伺候的人。保姆因为休息不好,一段时间之后,便生物钟大乱,心生烦躁。前年春节,我当临时保姆,陪父亲同房睡。连续几天夜里被他叫醒数次,伺候起床小便。终于,我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战术性发飙”了,把他狠狠地教育了一通,并厉声警示:请他夜里必须自己在床上用尿壶解决。那一夜,我没睡着,一直暗中观察。第二天早上,他指着床头边的两壶尿,对我笑了。那一刻,我有些想哭。一为战术成功开心得想哭,二为自己前夜对父亲的粗暴态度而自责。
今年春节回家,父亲主动跟我说,谢谢我当时把他教训了一顿,现在每天夜里他都可以自己解决了。我听到,还是觉得心酸。
父亲中风16年,家里保姆换过10来个。不算多,也不少。除了有一位阿姨在家待了11年,其余的待上半年都算长了。换保姆的原因大同小异,有的与保姆自身有关,也有与生活习惯和性格磨合有关。有相处和睦惜惜相别的,也有磨合不顺一拍两散的。这几年,保姆薪水一直在涨,但合适的保姆越来越难求。总之一言难尽,也可一语道尽:请一位合适的保姆比找一位合适的对象谈恋爱要难得多。
每次换保姆,家里必定鸡飞狗跳。母亲仅比父亲小一岁,体力精力经常不济。常年守候病榻上的父亲,导致多年压抑,有时情绪失控。加之心脏血压情况不佳,一有情绪波动,母亲就容易面红耳赤,将心血管疾病的信息警报写在脸上。每每此时,我们三个子女就提心吊胆。换保姆,早已成为一家人的敏感词。
保姆都是外地人,过年都要回老家。父亲病后16年,15个春节,姐和我客串了15年的临时保姆,也让一年从头忙到尾的哥放假几天。
临时保姆的主要工作任务就是伺候父亲的吃喝拉撒睡。其中,伺候父亲洗脚是最快乐的一件事。每次给他洗脚时,都会发现他的神情比常态要轻松愉快一些,有时候会主动地跟我说,很舒服。
还有,最开心的一次,是今年大年初四夜里的一次擦屁股。因为连续三天没有排大便,母亲有点急,给他服了通便的药。当天白天就排了三次,让他很有成就感,感觉把前几天欠下的都给补上了。当天夜里,他突然叫我,指着被子说有脏东西。我掀开被子一看,哦,绝对是大惊喜——大便失禁了,床单被子上都沾上了。父亲那一刻,非但没有表现出懊恼,反而非常地开心,不断地跟我说:是他自己发现的。我也开始逗他,表扬他这么厉害,因为这是一般人发现不了的。等我和母亲把他收拾干净,他还在开心,还在继续对我刚才的观点表示认同。第一次为父亲擦屁股,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没想到,这几年来父子间最开心的一次交流,缘于大便失禁。
关于孝道,自问,心中汗颜,充满无奈。
无法陪伴身边,无法亲力亲为照顾父母,是心中始终贯穿的自责。家中姐弟三人。我在北京,姐在杭州,哥在温州。哥作为长子,责任感很强,平时父母有点事都是他忙前忙后。姐每逢节假日都回老家帮忙处理家事。而我,每年几乎只有春节假期,有机会尽一点孝心。与他们相比,实在羞愧,尽管有离家最远的借口加以冠冕堂皇地掩饰。
有一段时间,开车路上会不由自主地放《父亲》这首歌,听得眼睛发酸,甚至热泪盈眶。按老家风俗,老人80,家人往往张罗做寿,但对生病的老人有忌讳。父亲病倒之后的七十、八十整寿,没有好好地庆贺。很可能,以后也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父亲病倒后最初几年,我一直想接他到北京住一段时间。当时想,父亲大学毕业后就在北京工作,一待就是9年。北京是他的第二故乡,应该会适应。反复劝说,被父母反复婉拒。终于有一次答应了,但事先跟我说好条件,只待一周。主要是想来看看我在北京过得怎么样。一路周折到北京,好不容易安顿好。没想到,待了第一天就坚决要回老家。最后软磨硬泡,坚持到三天,还是拗不过,送回老家了。父亲说,实在太给我添麻烦,而且,他在这里很多不习惯,也感觉很陌生。那次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来过。第二故乡,离他已经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遥远。送父亲上火车的那一刻,感觉到,他已离我远去。
没有背过父亲,可能成为我一生的遗憾。今年春节前几天,父亲因胃出血住院,还好不算严重,终于可以在大年三十出院。那天,本来有机会背父亲下楼。但我的肩伤后遗症关节粘连导致目前无法自如将右臂别到背部,也较难发力。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哥来背。想在父亲有生之年背一背他,在我心中,成为一个仪式感的结。
没有足够的意识和能力帮助父亲进行系统康复、心理治疗,是近年来日渐自省所获的愧意。父亲在骨折受伤之后,理论上还是有可能在康复上取得进步。父亲决定放弃康复,以及后来出现的时钟强迫症等,主要源于心理因素,必须经过心理干预治疗才可能有成效。但16年来,除了极少数几次发心善意的粗暴矫正之外,我没有给父亲提供过其他有成效的心理建设辅助,更谈不上专业、耐心。至于色难二字,难以直视。
《论语·为政》中,子夏问孝,子曰:“色难。”做到孝道,最难的就是对待父母长辈始终保持发于内心的和颜悦色。自问,极其汗颜。不是不想做到,但经常就是做不到,尤其是面对父亲的各种执念表现时,会不自觉地将心绪控制的修为和能力暴露无遗。
尤其那次粗暴矫正父亲独立起夜之事,虽然部分基于“战术性发飙”,但一直以来仍无法心安,无法不自责。自己平时极少对人动怒。少有的几次,竟有一次是对自己的父亲。
此后,父亲取得独立完成夜尿成就的同时,也会更多地和我说对不起。我说,我是你儿子,伺候你是应该的,不用那么客气,以后不用说对不起了。父亲一脸歉意,说,对不起,以后不说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时而扎着我的心。
父亲养病16年,生命质量日渐低下,身心健康如西山落日,每况愈下。如此居家养老,主要两点好处:表面上可以让父亲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同时维护了家人在小镇上的“孝道面子”。
但事实上,留下的缺憾远远多于所得:父亲并未表现出由居家安全感带来的快乐。反而,因无缘专业照护,失去了系统科学改善身心健康的机会,失去了大量与家人、邻里其乐融融的机会,也渐渐失去了晚年本来应有更多的生命尊严。再者,父亲居家养老的悲观偏执,也极大地影响了母亲的晚年生命质量,伤及她的身心健康。
为了改善父母的晚年生命质量,家人曾多次商议过,想送父亲去专业医疗养老机构,并借此解开一家人的养老困局。近年来,我们也打听走访了温州地区口碑最好的几家。在保姆断档时,也曾不畏小镇上的舆论压力,有过两次尝试,将父亲送到当地的养老机构。虽然这两家已是传说中当地医养及照护条件相对最好的机构,但“最好”只是一个名叫“相对”的传说。
事实上,总体令人相当失望。尽管有了五花八门的康复项目,乍一看上去,的确新鲜。但机构照护人员专业程度及职业道德的总体低下,及医疗养老机构本身超乎想象的逐利欲望与手段,让知情之后的我们寒心,乃至愤懑。母亲有一次拿到养老机构开出的账单,仔仔细细地辨认出其中的种种猫腻,其中竟有不少无中生有。比如,医生给父亲开了不少根本不对症的药,其中,竟然还有镇静功能的精神病药物!专门请教权威专家,得到的答复是:绝对吃错药!
保姆让小孩老人服用安眠药,这样的案例在当今社会已屡见不鲜,令人愤慨。但当这种恶意事件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自己的父亲成为这样的小白鼠,油然而生的不只是愤慨,还有痛,钻心之痛。
如此两次下来,家人不敢再尝试第三次了。
离家不远、融入社交、专业照护、科学医疗、关爱精神、服务全面、价格公道——找一个值得托付的理想化的养老机构,是我一家人多年来的夙愿。但16年过去了,夙愿仍只是夙愿。
这些年来,因为家有年迈病父,加之长期对老龄社会养老问题的哪里可以治好白癜风北京治疗白癜风医院哪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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